当我谈跑步时,我谈些什么

文章的题目,是村上春树写的一本书。书本开头,作者就开宗明义地表达了写作意图。

尽管这是一部谈论跑步的书,却不是谈论健康方法的书。我并非要在这里高谈阔论、振臂一呼:“来呀!让我们每天跑步,永葆健康吧!”归根结底,这些都不过是思索片段,抑或自问自答——对我个人而言,坚持跑步究竟有何意味。仅此而已。

就我个人而言,从 2014 年 10 月算起,至今已经八年多了,总共跑了 9352 公里。想想,大概也可以写写自己跑步的感受。

(一)

说来奇怪,我开始跑步的动机,并不是想锻炼身体或减肥,只是为了逃避痛苦。可能你会觉得奇怪,但这却是事实。经历了两年失败的创业后,我发现自己华丽丽的抑郁了。即使在结束了创业,开启了一份新的职业,症状并没有缓解,总是莫名地低落,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,连平常最喜欢的散步,看电影也味同嚼蜡。感觉自己的心灵失去了感受能力,内心像包了一层又厚又臭的裹脚布。每天早上醒来,总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头,几乎快喘不过气来。

那段时间,疯狂地看心理学书籍,试过哈佛公开课《幸福课》里的冥想,写日记,统统没用。最后发现,跑步竟然有些作用。回头看看,还是佩服自己,很多人抑郁可能想自杀,我抑郁了,是拼命地自救,想来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烈的。

刚开始那会儿,跑上两公里,肺就像一个漏气的大型鼓风机,气量惊人,噪音吓人。可以不带任何夸张成分地用痛不欲生这个词来形容。神奇的是,身体的痛苦竟然悄悄地抵消了心灵的煎熬。跑完步的一小段时间里,心灵上包裹着的又厚又臭的裹脚布仿佛被撕开了。明媚的阳光,悦耳的鸟鸣,夹杂着身体的物理疼痛,变成了一份可口的心灵鸡汤。仿佛一个长期生活在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的人,瞬间转移到了蓝天白云的大草原。

从此一发不可收拾,我开始疯狂地跑步,跑量也越来越大,两公里,五公里,八公里。一个月后,跑了最长的十五公里。跑步的唯一目的,是让身体充分感受到物理地痛苦,让那份心灵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。一如村上春树所说的:

现在是坚忍地累积奔跑距离的时期,所以眼下还不必介意成绩如何,只消默默地花上时间累积距离。想跑快点就适当地加速,不过就算加速也为时甚短,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。

后来我才知道,跑步时,由于身体极度痛苦,大脑会分泌内非肽来抵消痛苦。而内非肽和抗抑郁药物百优解具有类似的作用。大概疯狂地跑了半年后,抑郁神奇的消失了。后来基本养成了两天跑一次,一次六到十公里的习惯。

(二)

跑步时,大脑基本是空白的,偶尔有一些思绪侵入,由于身体的痛苦,自然而然地,你的大脑不太会和这些不速之客纠缠太久。任由这些思绪,在空白的主基调里进进出出。这不就是冥想的要诀么?

大部分时间,我会专注在呼吸的节奏上,尽量让呼吸的节奏和脚步保持一致,大脑有一茬没一茬地,在不同的思绪间跳动。有时,会深入思考一些问题,忘记了路上的风景,忘记了身体的疼痛,只有脚步和呼吸单调而坚定地重复着。偶尔遇到一些熟人,几乎都是视而不见,从来都是熟人先打招呼。估计因此错过了很多主动和熟人打招呼的基本礼仪。

难道没有不想跑的时候?有,而且是经常。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有,村上春树写道:

任怎么说长跑和自己的性情相符,也有这样的日子。“今天觉得身体好沉重啊。不想跑步啦。”经常有类似的日子。这时候便寻找出形形色色冠冕堂皇的理由来,想休息,不想跑了。

我发现,战胜不想跑的念头,就是穿上跑鞋,试着跑起来。相信我,30 秒过后,这种不想跑的念头就消失不见了。

正是因为今天不想跑,所以今天更要去跑。

每次跑步,我都会在心中默默地计划着这次的跑量。我很喜欢这种自我暗示的目标设定,它让我更容易坚持跑完。有一次,跑到一半下雨了,刚开始雨不大,想着反正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了,小雨也不碍事,就继续往前跑。后来雨越下越大,可是目标还没有达成,索性在雨中继续跑。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,身体的热量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,跑起来似乎更轻松了。雨滴打在脸上,眼前白茫茫一片,耳旁淅淅沥沥地雨声掩盖了粗狂的呼吸声,脚步拍打着路面的积水,发出和平时不一样的节拍。

在大雨中跑步,路旁的行人大概会认为我是个不正常的人。跑完,妻子也略带责怪的口气说我“没下落”。而我自己,内心却有一份淡淡地喜悦。

(三)

我对跑步的地点基本上不挑,随便在家附近找个车辆少的地方就可以跑了。刚开始时,为了追求仪式感,会特地开车到一个风景怡人的公园里跑。慢慢地,发现风景再美的公园,也没有给跑步带来附加价值。跑步时,你的大脑的主基调是空白的,主旋律永远是呼吸声和脚步声,路上的风景很难成为主角。

偶尔周末的时候,会跑一趟长距离,这个时候,还是会选择一些风景较好的路线。偶尔出差,必定要带一双跑鞋,到一个陌生的城市,跑一段陌生的路线。这种对陌生城市,陌生路线的执念,仿佛小孩子对冰激凌的渴望。

唯一参加过的一次正式的赛事是半程马拉松,也是第一次将半马跑进 2 小时。我发现自己对这种赛事并不感冒。我始终认为,跑步是一项和自己身体以及心灵对话的孤独的运动。跑步的时候,你的对手永远是你自己。不管你的配速多么逆天,总有人跑得比你快。不管你跑得多慢,只要你坚持跑下去,总有人认为你是大神。但你知道,你即不是大神,也不是 loser,你只是一个跑者。这种心态,导致我对马拉松并不热衷。熟知我的朋友往往很惊讶:累计跑量将近一万公里,却没有跑过一次马拉松。

那天翻开跑步软件,发现跑量接近一万公里,淡淡地成就感涌上心头。心里盘算着,什么时候能到十万公里,突然发现,这辈子估计永远也达不到了,心里莫名地感到忧伤。

生活如此美好,且跑且珍惜。

(完)


Post by Joey Huang under daily on 2022-03-11(Friday) 23:44. Tags: 每日随笔,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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