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者蓝调
不知不觉已经坚持慢跑一年有余，大概因为觉得主动长期坚持一件枯燥的事情，总会有点感悟，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，可似乎又无从谈起。看完村上春树的《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》，似乎找到了一些知音的感觉，还是决定写点什么吧。
我们常说，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上，大概是真理太少了的缘故。有些时候，我们手握真理，却没有足够的自信臣服于她，非得等自带光环的人说出同样的话来，我们才恍然大悟，原来这就是真理。跑步是枯燥的，跑步是痛苦的，至少对肉体而言。这一近乎真理的结论，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不愿意承认它。跑步怎么这么枯燥，这么痛苦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，这么痛苦的事情怎么会有人坚持下去？我刚开始跑步的时候经常这么反问自己。幸好由于一些别的原因，虽然痛苦，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。读完《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》后，突然豁然开朗，跑步大概就是痛苦的。某种意义上，正是因为有了痛苦和枯燥，才让跑步更迷人。就像辣椒，辣椒素会刺激口腔细胞，引起灼烧般的痛感，多少人沉迷于这种痛感啊。
最近一年，我认真地跑着。跑量没有村上春树那么大，但基本符合他所定义的认真二字。除了天气原因，跑步计划雷打不动，至今己累积 1300 多公里的跑量。有一次穿完跑鞋，到楼下才发现下大雨了，索性就改为跑着爬楼梯，爬了 20 趟八层楼。接下来的整整一星期，小腿肌肉都在罢工，基本无法走路，但很奇怪的是可以慢跑。大概是因为平时慢跑训练出来的肌肉群承受力足够强，但爬楼梯用到的肌肉群毕竟和跑步用到的不一样，那些养尊处优的肌肉群冷不丁经历了这么大的运动量，不罢工才怪。以前要是有人跟我说，他没办法走路，但可以慢跑，我大概是无法相信的。在小腿肌肉罢工无法走路的一星期里，我还是坚持跑了两次六公里。
另外一次，我原想跑十公里，结果跑了六公里就下起了小雨。纠结了一下，突然想起一直以来想体验一下雨中狂奔的感觉，就索性继续跑下去了。清凉的雨水砸在脸上，身体慢慢地冷却了下来。可能是本能想要躲雨，速度也慢慢地提了上去。大口吸进湿润又清新的空气，肺像大脚油门轰下去的发动机，持续地输出氧气到全身细胞。注意力慢慢地从涣散状态集中到雨滴和脚步上，内心憋着一口气，想要快点结束战斗，回到温暖的家中。周遭的环境突然变得模糊起来，所有的意念只有雨滴和脚步，所有的愿力，都是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前方的三米的地方。就这么机械地跑着，世界变得简单明了，只剩脸上的雨滴和脚下的步伐，世间的纷扰，得以暂时褪去。耳机里响起十公里的距离播报时，突然松了一口气，终于不用再跑啦。做完拉伸，回到家中，跟妻子说刚才跑着跑着感觉进入了深度冥想状态。妻子嘲笑着说，你跑步还能跑出高潮来。
对于怎么样把枯燥而又痛苦的跑步坚持下来这件事，我也说不准。大概是为了享受跑完步后的轻松感觉。心里庆幸，终于不用再跑下去了。和跑步过程中和肌肉，心肺进行艰苦斗争相比，不用再跑下去了大概是最轻松，最让人高兴的事情了。这种经历痛苦后的轻松和常态的轻松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就像大病初愈的人，会感叹原来没有生病的日子是这么的美好，而且往往会感慨之前没生病时怎么就体会不到这种美好。
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。—村上春树
对我来讲，这大概是跑步的最大动力来源了。为了快乐，我们先要经历痛苦，这样的痛苦也就显得没那么难熬了。就像凤凰涅槃一样，每一次竭尽全力地长跑过后，都感觉重生了一次。这大概也是那么多人痴迷马拉松的原因之一吧。
我有个习惯，每次跑步之前拉伸时，都会宗教仪式般虔诚地在心里设定本次跑步的距离。然后每次都竭尽全力达成目标。有一次，本来只想跑六公里，跑完后感觉体力还富余很多，就想着要不跑十公里吧。结果最后的四公里跑起来异常痛苦，本来只需要集中精力好好地哄骗肌肉就好，这回还要和内心的愿力纠缠：本来跑完六公里就轻松了，这回还要再跑这么久。一旦愿力不足，执行起来就容易走样，被哄骗的肌肉就会起来造反。所幸最后的底线还是坚持住了：在承认错误之前，说到的一定做到。跑完十公里，那种轻松感比一开始就发愿跑十公里的轻松感更为强烈。成就和高度总是有代价的，而且往往和磨难成正比。
跑步过程中，我一般会听着歌，但其实只是把它当背景音乐而已，没有进入音乐所要表达的情感里。伴随着机械的脚步，大脑基本处于游离状态，不停地窜出各种思绪，然后一个个地飘然而去。有时候会认真地构思一篇文章，默默地遣词造句。有时候会反思过往，就像老牛反刍，偶有所得，但也仅限于此，该忘却的一刻都强留不住。更多的时候在思考人生，这种和自己赤身祼体地对话，谈不上多喜欢，但实在是没别的可做了。偶尔还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一米远的地板上，数着脚步前进。偶尔会听着耳边呼呼的风，偶尔会注意自己的呼吸节奏和深度，偶尔哄哄哀鸣的肌肉。
我心中滋生的新东西究竟是什么？我寻觅不到恰如其分的表达，不过，许是近乎“心灰意冷”的东西。说得夸张些，由于跑完了一百公里，我似乎一脚踏进了“稍稍不同的场所”。跑过七十五公里，疲劳感突然销声匿迹后，那段意识的空白之中，甚至存有某种哲学或宗教的妙趣。其中有强迫我内省的东西。—村上春树
村上春树所描述的“跑者蓝调”的东西，大概就是这样的吧。我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字，大概和蓝调爵士一样，你沉浸其中，轻松惬意，偶有所感，时而轻吟，偶尔高吭，但你竟找不到恰当地词来准确地描述它。
如果硬要问我为什么喜欢跑步，大概就是这个叫跑者蓝调的东西吧。